信息流通从业者/沪国小市民/工作狂人肉电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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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之子0-1

一个关于人与猪的故事。

纯属虚构。如有雷同,都是平行宇宙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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填报高考志愿的前夜,城市上空阴云密布。窗前的枝桠上趴着蝉,几乎是撕裂一般地嚎叫,我凝神去听,却收获了一声巨响——嗙!

父亲从外面进来,将窗子关牢了。

“祝辞,想好了吗?”

他的背影让我恍惚。

 

父亲今年不过三十五岁,全无与之相符的张扬。因为功绩和家族,他很早就通过了后代遗留检测,但并未做好为人父的准备。

我小升初那年,他在郊区荒凉的废墟销声匿迹,整整三个月不见踪影。祖父开车到结业式接我,结束时在门口撞到了父亲。他没有穿白大褂,套着不合体的卫衣和牛仔裤,整个人松松垮垮,脸庞干净,脸色竟红润了一些。

印象中的父亲苍白瘦削,醉心于学术与教育,不食人间烟火。纵使久违地回家一趟,他绝不会看我一眼。正因如此,我根本没有认出他来,只当是别的家长,蹦蹦哒哒地要越过去。

祖父牵着我的手猛地用力,我吃痛地要收回来,岂料他更不愿意放,用闲置的右手抓住我的整个小臂。

“你还有脸回来!!”

祖父也是学者,鲜少动怒,他这样咆哮,确实很吓人。我又惊又怕,差点就腿软得要蹲下去。

那个年轻人立在原地,脊背挺得笔直,无动于衷得如同踢到了路边石子。

祖父被他这么一望,什么重话都说不出了,反而催促我到他面前。兴许是顾及到场合,他的声线压抑且颤抖:“好家伙……连女儿……连她都不要了?”

祖父彼时生父亲的闷气,径自将我接走,导致我也不清楚经过。

我像是被赶上台的马戏团动物,瞧了他许久,觉得非比寻常的熟悉。他很惊愕地睁大了眼睛,脱口问道:“你怎么……”

见我要往祖父那边躲,他似乎意识到失态,目光终究缓和下去,茫然道:“原来你这么大了啊。”

我不明白他想说什么,强辩道:“我已经是初中生了!”

他弯下腰,耐心听我细声细气的回答,眼神在我的五官间游移,好像是同女儿初次见面,必须要确认外貌基因。

然后他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。

我怔怔地看他把祖父的手指掰开,用自己的覆上来。

他好像对我的掌心大小很惊讶,揉了揉我的虎口,动作却极其坚定,犹如电视里权力移交仪式上的官员。我被他冰凉的指尖所震慑,可是他不许我退缩,慢慢收紧力道——

“好久不见,祝辞,我是爸爸。”

“……爸爸。”

这两个字形如熔岩,就要灼烧我的喉咙,舌头重如千钧。我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,万分艰辛地吐出来,感觉他随即狂喜似的不停颤动。

祖父不知为何以袖掩面,哀哀戚戚地抽噎。按他的教养,当街如此是“不成体统”的。他抹了抹眼泪,上前把我们两个用双臂裹起来。

他没有退休,看起来更适合做我父亲,我曾一度认为他从不示弱。

祖父的哭泣无疑崩塌了我小世界中成人的权威。我慌忙地对上父亲——他没有难过,表情则过于安然,眼睛里映着我,或者,又什么都没有映进去。

 

时至今日回想起来,那天那对父子的表现仍是我半生的未解之谜。

值得庆幸的是,自那以后,父亲完全变了。他从大学的豚学研究室退出,随便述了个档案管理的闲职,后来没几周,干脆打报告申请去附属中学教书。

我的高中是在他全天候的督促下念到最后的,不过我宽慰自己,父亲是历史学科组长,总比老妈是教导主任的隔壁班班长要好百倍。有段时间我俩负责学生会活动,她一见我,就要和我讲中年危机和河东狮吼的关联性。

父亲有教授的底子,长得不难看,再出格也顶多是路过教室叫我读书。班长听闻此事,涕泗横流,直夸他该拿个“感动全国的十大家长”奖。

可惜教导主任的看法是反的。她三十岁才被评判DNA资质良好,度日如年地等到评上“最佳园丁”,中央育婴房好歹肯发通知她采血了。

在此期间,她饱读育儿经,卯足劲头要当好母亲,练就了一手忽悠全体师生的本领。她把父亲看在眼里,认为他条件上乘,十七岁就被上头看好,却完全不在乎我是否能成为传宗接代的人才。

“祝辞!你到底和你爸爸商量过志愿吗?!”

我正在数她的白头发,被轰得措手不及。她当我是默认,怒不可遏,马上开始清算父亲。

“你扪心自问,问问看,你爸爸——任老师真的老用心地在管你吗?管你吃好喝好就好了?这年头养小孩哦,成本很高的,他倒是比养猪还开心哦?吊儿郎当,不成体统,居然有学生喜欢他,给他投到人气排名的第一名!”

这番发言太成问题了,我忍不住反驳:“老师,我和爸爸讲了,我要去读豚学。”

教导主任忆起自己的“养猪”二字,自然而然卡住,所幸她很快想通了,跟我摊牌。我猜到她不会说得中听,便懒得再解释了,把位置交给她。

“你也是文科年级前二十位的,不要想不开啊!运气好,874、322大学的分数线都能摸一摸的……什么专业不好,非要去养猪——拜托!猪有什么可关心的,那是人类从头到尾都能支配的低等生物!”

“豚学又不是单单是研究饲料营养……”我闷闷道。

教导主任大口叹气,让我重新考虑去处。当然,出分以后,我的选择依旧没有改变。

从最广泛的运用谈起,猪的子宫孕育我们,让女人从原始的使命中解放,获得自由。没有它们,就没有如今的社会秩序。我们啖其肉,饮其血,寝其皮,与其说是它们被人类赋予价值,还不如称之为我们依赖它们。

我们明明与猪共生共存了千百年。

 

“祝辞,想好了吗?”

父亲把我拉回了现实。

他的声音像一台精密的钢琴,从不会出错。

我从裤袋里掏出皱巴巴的资料,努力展平给他看。

他浏览了一遍,却没有提问,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征兆。其实我担心曾为研究者的父亲反对,但也不是没有说服他的自信,便破罐破摔地宣告:“我要读豚学。”

父亲说:“你喜欢猪?”

单听他讲话,只觉得他是慎重地考虑过了,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,但等我鼓起勇气看他的脸,才惊觉不协调——他的表情和话语应和不上。明明他扬起嘴角,摆出十足讥诮的笑容,但语调不悲不喜,平稳极了。

我直冒冷汗,赶忙朝向窗外。

他接着说:“喜欢的话,我帮你联系一下我在养殖场工作的朋友……你八月空吗?”

“七月就行了,爸爸,”我试探道,“你……那我报啦?”

谁料他把话题生硬地改到了晚饭上。

“你祖父送了很多当季蔬菜过来,晚上吃那个吧。”

我哪有食欲,随口说了几道炒菜,意图将父亲打发走。他从善如流地起身,用家长式口吻叮嘱琐事,我作为东道主开门相送,他就很快消失在走廊那端了。

我移了移鼠标,唤醒电脑。

光标停留在“豚”旁。

 

|1|

七月十五日,我在全家便利店买了一支香草甜筒,百无聊赖地侯在里面蹭空调。

座椅的角度刚好,可以窥见豚类养殖的冰山一角。铁刺布满墙壁,其后建筑通体纯白,无数楼宇冒尖,呈线性排列。在一小时内,有三辆封闭式货车出入其间,容积不可小觑。

收银员同我闲聊,提及这是八年前启用的场地。附近本来有商业住宅,当时全被不可抗力夷为平地,她家是拆迁户之一。

这边几乎没有客人,她兴之所至,断断续续地透露了很多,包括她是兼职的、喜欢清闲等等。我想打听那车队的事,就起了个新的话题,却被一阵乐音打断。

自动门霍然洞开,那位朋友如约而至。

 

她把墨镜推到额上,柔顺的巧克力般的卷发耷拉下来。那双眼睛的虹膜带有几何纹理,而她又选的是浅色美瞳,非常了然。

她比父亲小上一些,但是没有孩子。父亲对她的微信备注很简单——“怪人”。

或许我期待看到的是有十二个耳洞的烟熏妆女郎,以致于她搭话的一刹那,我还没回神。

“任祝辞,我来接你。”

当然,她很酷,只是背离了我的想象。

“您、您好……汤允教授?”

“是我。”她颔首示好。

仅仅是个简单的动作,我都读出了高处不胜寒的骄傲。

她生得好,身居高位,我也无法为此不快。她好像在刻意等我,我本以为她是个更加占主导地位的人,不禁大为动摇。

“现在能进去了吗?”我小心翼翼地问。

“不碍事,走吧。”

入口就在马路对过,汤允领着我,取出门卡一刷,又扫描指纹,横栏便自动抬起。

汤允开口道:“任渊……你父亲还好吗?”

“啊,就是在当历史老师。”

汤允蹬着大红高跟鞋,有点像维珍航空的空姐,气质明艳。我不知道她和父亲的关系好坏,尽量斟酌妥当的词汇。面对地上的防护障碍物,我憋了一上午的问题汩汩流出。

闸口大敞,她一边挥手邀我过去,一边解释:

“我和任渊呢,大学组到一起做课题,名字叫‘三口之家’。那时他读历史社会系,说我是生物系的,一定有用处,我们一拍即合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,由子女和父母构成的三人家庭啊,”我说,“用计划生育控制资源消耗……现在,‘双亲’的概念不复存在,相亲也是过去式……也有人认为,原来两人合力的制度不够高效,父爱缺失稀松平常,现行的父母考试制度是合适的……记得‘三口’是人类很久以前的生存形式?”

汤允莞尔:“同学,距离*世界首例人猪嵌合胚胎也就过了一个世纪啊。”

我被这个笑容迷惑,把设问后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净。她丝毫不觉有异,温柔地等我回答。

“汤教授,您是父亲的研究同僚吗?豚学的,F大学。”

“哪有那么巧?只是恰好找到了这份工作。”

我们沿着道路一侧行走,高墙在我身后合二为一,发出沉闷的巨响。里面的光景并不差,绿地红花,树荫蔽日,一栋栋疑似实验室的高楼正好能被视作公寓,环境更像居民小区。

“比CBD要好多了。”我由衷赞美。

“因为是独立的园区,预算充足,”她指向某处,“那边,看到没有?”

树下有几个小孩儿在嬉戏打闹,我顿时摸不着头脑。

“豚类养殖还需要人子?”

“这里同步进行各种企划。在猪体内培养人类细胞组织的技术已经成熟,这个呢,就是接受了器官移植的儿童。”汤允难掩自豪,同孩子们打招呼,他们都予以精神饱满的喊声。

“汤——老——师——下午好!”

除了统一的病号服,他们看上去和一般的孩子并无不同。

“大家都很健康啊。”

“也不全是,”汤允表情突变,眉宇间充斥起一股冷厉,“留下来的都是真正捱过去了的。这本质上是实验。”

“对不起,说了些不太中听的。”我下意识道歉道。

“没有没有,人之常情罢了,”她干笑了几下,用食指点了一下远方的某个球形建筑,“你父亲拜托我给你安排实习,那个球是教研中心,有很多你的前辈。”

“冒昧问一下,我的工作内容是?”

汤允困扰地取下墨镜,思考了几秒钟。

“你想要读理论对吧?养猪是全自动化的,不会让你亲身实践。我不负责这块,不太清楚……但应该会是杂务,比方说陪陪孩子们……不合心意吗?”

“不会!能有这个程度,已经非常满意了!很谢谢!”

“那就好,好好加把劲。把握机会!”她闻言很是受用,拍了拍我的肩,“午休要结束了,你去注册吧,晚点见。”

 

汤允和孩子们道别,径自往左边去了。我踏上人行道,琢磨着如何去目的地。

那些小家伙好奇地看着我,但谁都没有主动来问好,我尴尬地朝他们小声说“嗨”。

“那个,不好意思……你们知道教研……”

我面前刮起一阵风。

个子最高的男孩反应快,拉着旁边的女孩子跑走了。其余孩子俱是模仿他,逃亡般躲进了楼里。不过半分钟,草地上已空无一人。

问路不成,反而被一群小鬼莫名其妙疏远了。我初来乍到,难免不安,愣了好一会儿都未能脱离震惊,却不得不继续往前。既然能看到建筑,大概路途没有我想得那么复杂。

“外面的……人?”

有人在我背后低声问。

我循声望去,看见一个少年。等他凑近了,我才发现他与我差得不多,十五六岁的样子。要命的是,他身着港式餐厅的T恤,图案是一则广告,烧鸭手舞足蹈的,很是滑稽。我不知他的底细,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。

“打扰一下!你知道怎么去教……”

“汤允带来的——对不对?”他随口似的问道。

“是,”我爽快地承认了,“怎么了?”

他一下子叹了口气:“汤教授真会给人使坏。我们教研组两周前就开始搞活动了,她把你这种外行塞进来,到底是想干什么。”

少年自顾自又道:“我是褚霈,每年暑期都在,算是前辈吧。”

“任祝辞。刚到,迷路了……如果给你们添乱了的话,真的不好意思。”我伸出手,但褚霈看了一眼,没有碰。

“时间倒无所谓,就只是帮忙而已,”褚霈说,“午休完了,我要回去,目的地相同,不如顺路带你一程?”

我如临大赦,接连道谢。他不以为然地摆摆手,让我跟上去。

-TBC-


*世界首例人猪混合胚胎:

https://news.sohu.com/20160607/n453313103.shtml

外媒:在猪体内培育人类器官 这道德吗?

以上搜狐新闻发表于16年6月,其实没有任何关于直接使用子宫的内容。由于本作时间系捏造,科技树不能以公元2017年的读者们的常识来判断,所以请不要较真。如有逻辑上的bug请联系我。

蛮想写鬼父,但可能会被半路冲出来的老太捅死,总之请注意这爹不正常,不要恋上他!——除了主角,有名的出场人物里没有任何“正常人”。

估计一万五完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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