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息流通从业者/沪国小市民/工作狂人肉电池
头像 via Celia

[废稿]将亡

我去地铁站接任愿,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。我站在她身侧不远,跟着抬头,但是上面只有直条纹理的金属板块,连成一片铁壁,其下涌动着人头、黑发、肉色。她只到我的肩膀,四肢都很纤细,夏装又使她格外单薄,无穷无尽的人潮中,仿佛一只走失的、无羽的雏鸟。

我略微俯下身,假装不经意地去打量这个女孩(虽然实际上我们也没有差很多)。她的头发比拍照时长了一点,终于过了耳朵;嘴唇则抿得很紧,好像不知道该怎么使用一样——再来就是那双眼睛。

我在注视她,她亦好奇地注视我。

接着,她眼里流露出一种敌意,恰好是我在她的个人照上看见的东西——我其实并不明白自己同意她造访的前因后果——她的敌意可能是针对我,也可能是针对我背后的“大人”。这种目光曾被十四岁的我频繁地捕捉到,有时是地铁防护门的反射,有时是从卫生间的镜子。

“你就是任愿?”

为了避免被误解,我张口问道。

她继续用那种眼神看我。我手足无措,只好把手机掏出来,调到微信,给她看朋友圈。

“真、真的!你看,你妈妈昨天晚上发的!”

她半信半疑地瞪了很久,最终慢吞吞地点了点头:“……你就是那个亲戚?”

“差不多是那样,”我答道,“受你母亲所托,照顾你几天……等一下,不是那个方向!”

任愿扭头看我,可是却没有修正路线的意思。她在往人流的反方向走,非常的突兀,可是却一点迟疑都没有,有点像被我追赶着要逃。我不想自讨没趣,于是干脆停了下来。

她走到尽头的时候,我只能看见一个极小的影子了。她大概晃悠了一会儿,慢慢退了回来,若无其事地问我接下来去哪里。

“去我家,”我说,“不过就我一个人住。”

她点点头,显然对我的人生没有什么兴趣。在她眼里,我大概注定乏味,而实际上我不能表现出介怀。我以前也是相信只有有趣的灵魂才同自己相称的。

夏天的天空还算不错,午时五点半,夕阳很漂亮。我带任愿走路,穿过梧桐枝繁叶茂的路口。这条街道是当年分配的老公房,勉强算是市区一隅,因为房东懒得装修,我得以用便宜的价格与人合住,跟公租房有点像,但是又能险险勾起我住校的回忆,不至于陷入贫农阶级的伤感中去。

任愿的后颈窄瘦,圆圆的脊柱骨突出来,脑袋有点撑不住似的耷拉着。

楼道没有弄窗户,半边都是敞开的。我第一次来的那天,私心觉得这儿是个方形的山洞,所有蛰伏于此的居民都是猿人。这座城市没有台风,所以我并没有可抱怨的,顶不顺心的,也就是雨中、雨后的时间。

任愿轻手轻脚地绕开邻家门口的盆栽,乖乖地跟着我。她对这个环境好奇,却一句没问,倒是出神地盯着外面的香樟树。那棵树个子很高,枝桠生得长,如果任愿再长大点儿,估计是能够着的。

果不其然,她踮起脚,去碰一片叶子。从我的角度来看,她与它差得太远,应该是不可能的,可是我又不想阻止她。

“啊!”她惊叫道。

我循着她的视线找过去,发现树干上停着一只蝉。

“它为什么不叫?”

我扒着窗沿,费力挠开簇拥的丛丛绿叶,把眼睛眯成了细缝,才发现它已经脱壳了——那是一具空躯。

任愿昂起头,期待着得到回答。我实话实话了:“它死了。”

“哦,”她说,“你见过蝉马上要死的样子吗?”

任愿迎着我的视线,叫我很难说“不”。我自小很怕虫子,光是蚊子就能吓得跳起来,哪里有空留意蝉,却不想让她扫兴。

“是的——我见过。”

我撒谎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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