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短篇]变相
2017年文章补完计划③
关键词:短篇,企划,百合,女校
1
“我被拒绝了。”
钟望说这话的时候,袖子上黏着番茄酱,看起来像是鲜明的血。她从不看我,宁可盯着屏幕,因此难免显得心不在焉。每当手机亮起,她就倏然用手挡住那光,仿佛是怕我透过那方五英寸的窗口侵犯她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。
若是十几岁的我,估计会毫无头脑地认为世事常理不应多加干涉。可惜她从未符合我的构想,算是百里挑一的反骨。
“被谁?”我低声问。
她的唇瓣亦沾上了红痕,异常艳丽,但却没泄露只言片语。
我们两人正处于一家麦当劳。时近傍晚,一旁的初中已经开始放应考生。无数男男女女成群结队,涌入店面。外面接连响起几声喇叭,还有大声的调笑。
“男朋友?”
等嬉戏打闹的几个女生过去,我才问。
钟望一言不发。
她的眼睛相当漂亮,沉默之下,散发着忧愁。我并不觉得钟望抵达了美人标准,但她常年伶牙俐齿,气势逼人,存在感非常之高。
我们父母十分熟识,但我和她并没有那么好的关系。在初一左右,我们各属班长和学委的小团体,虽无矛盾,彼此却井水不犯河水。
学校被誉为小社会。初入其中,不难察觉里面的确形成了一种网络。若是你从线头A出发,绝对能行至另一根,但必须要你行动。
我和钟望因中考的不可抗力,高中相隔了整整两个区。她同我得分相近,偏偏志愿填了可寄宿的名校。我揣度不出她恢复联络的缘由,只当是心血来潮。
这心血来潮已经是第十次了。她雷厉风行,打来电话,约我出来。奇怪的是她定的时间总是对得上我的时间表,导致我退无可退。我是不明白她青睐我的内情。
她找我的大多是琐碎小事。因为如今人际全无交集,就靠日剧维系,有时很像是没话找话。我对她变着法子找我出来,基本是不理解的。
思来想去,我和她中学的初次交集,当属那个暮春的事件。
2
若依附于群体,做事就会轻松。
这大约是钟望教给我的道理。
不需要任何思考,只要倾听大家的声音,然后付诸与大家一样的行动,能顺其自然地获得同类。
十四岁的钟望将这一切捣腾得炉火纯青。她永远稳坐一个低不就高不成的位置,又好像是必要的。比起那些靠兴趣维系的小团体,钟望所处的那个总牢固得多,毕竟她们里面个性张扬的只有班长。
有意思的是,谁都知道小组并不长久,总有纷争与流放。大家为了保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致性,往往将心中利器对准外界,班上因此诞生了被欺凌的孩子。
我至今没有弄懂校园暴力的起源,或许只是有影响力的人排除自己讨厌的人,或者是集体决定扼杀不一样的同类。
夏季运动会前,不为人所知的变化席卷全班。我对此没有耳闻,一如平常般早早到校,早早收拾,空闲就补作业、聊天、跷二郎腿。
某天,身为主课课代表之一的钟望没有出席,作业由班委代收。班长始终未提要为钟望代职,有违做人方针。我和几个朋友都大感动摇,生怕生态圈要重置了。钟望虽说不出挑,但好说歹说也是班长阵营的元老。
尽管谁都绝口不提,明眼人仍能一眼看穿——钟望中招了。
“你帮我问问班长她们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午休,我逮到同我交好的女孩小七。
对方并不与班长之流同甘共苦,却和里面一人是青梅竹马,消息灵通。我放心地拜托她,还许诺了校园门口的布丁奶茶。
“钟望啊,轮到她了,不就是挨欺负了呗。”
放学后,我很快换来了答案,但未免太荒谬,叫人非要眼见为实。
“你不信算了。”
小七忙着用吸管戳黄澄澄的布丁,根本没想要解释。
“可是,踢她出去有什么好处?她又没干坏事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她没干?”
我一时语塞,脑中自然浮现出蓝图。
少年时代,我曾深信这个世界是由既定程序组成的,每件事物都有其命数,而所谓的社交,不过是积攒好感度的系统。人们倾向选择好感高的,忽略好感低的。他们的偏好亦不一致,所以才会出现难以取悦的家伙——
钟望就不是。她是我世界观里的漏网之鱼,所以我也没说要跟她做朋友。
“我请你再喝一杯,告诉我她做了什么吧!”我几乎被折磨得管不住手,自动掏出了钱包。小七接下来的话却是制止。
“这次我朋友也表现得很怪,不肯多讲,”她皱了皱鼻子,“你们这些人,怀疑个什么劲啊,老是想搞个大新闻,也不想想可能钟望只是病了。”
“新闻,不搞怎么变大啊!”
小七赏了我一个白眼。
第二日,钟望姗姗来迟,确实看起来身体不适。她两条眉毛,咳嗽起来就绞在一起,一天下来,仿佛是原本就连着的。
大部分人都去慰问了几句,我想着必须按兵不动。
本周三午间,五四楼顶层的图书馆开放。爱书的钟望一定会去那里,也就是说,只要把握好机会,我们能直接打照面。
上午最后一节课,我一边悄悄注意她,一边写着试卷。她比我矮一些,背挺得笔直,正好是右前方。今晨进门开始,她都没有跟左座的班长搭话。
我做了很多不靠谱的猜测,比如她们两人为喜欢的人吵架……这课一点儿没听进去,书上倒是多了许多涂鸦,无论哪个,后来都被我自己给否定了。
等我好不容易捱到铃响,班长终于行动了。她慢慢起身,极其小心地瞥了钟望一眼。后者正整理教科书,对此浑然不觉。看到她挤到后排去,我的心顿时被勾出了胸膛。
难道是……钟望提出的决裂?
对于窥探她不为人知的一面,我当然跃跃欲试。
3
“哎,你还记得我们初中连任了两年的班长吗?”
当然了,那就是我们初次说话的契机。我腹诽道。
钟望声音清亮,将开头的话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她点明了几个人名,都是班长的小伙伴。
“她们这几个可好玩儿了!”她说,“居然以为我要竞选班长,要联合起来孤立我!还骂我叛徒!”
当年的钟望也是这个反应。
“你还记得你在图书馆找我说话吗?”
“当然啦,你当时还拿着东野圭吾的小说,外面罩了一本什么科普杂志……”
我和钟望对视一眼,哈哈大笑。
4
图书馆设在顶层,经过改建,还有几扇天窗。由于是学生捐赠为主,里面的藏品五花八门,甚至还有些几十年历史的老古董。阳光好的时候,微尘被照得发光,浮动在学生身边,非常漂亮。
我在高中人最常光顾的架子旁找到了钟望。她捧着一本上了年纪的杂志,专心致志地移动着视线。我自然知道她不是真的在读,光看动作就能明白她还夹着什么。她似乎正值剧情高潮,翻得过猛,让那书塌了下来。
她猛地蹲下,将书纳入怀中。
东野圭吾。
《幻夜》。
我大跌眼镜。图书馆对此类小说可谓yan fang si shou,《幻夜》主人公是东野笔下的恶女,少儿不宜的情节自然很多。
这时,本百无聊赖对着电脑的老师忽然站起身。
钟望离柜台不远,就是位置靠近角落。我看那老师越来越近,急得火烧火燎。不及我出言提醒,书就被“啪”地合上了。
我吓得闪身回到隔壁,和老师碰个正着。原来她从另一侧过来放书,对钟望并无威胁。
不一会儿,钟望就出来了,手里还有另一样正经的读物,位列世界名著的《呼啸山庄》。我故意排在她后面,忐忑不安地摩挲着胡乱取来的《绿山墙的安妮》。
中午,许多学生涌来了。我站的地方离书柜很近,同时很窄,她们一经过,就把我挤出去了。钟望为此挪了几次,我尴尬得只能报以苦笑。
“你也来借书?”
“是啊,中午闲着没事就来了。”
钟望显然记得我是父母同僚的女儿,只把这事当作偶然。
我匆匆将书拢到身前,向她告别。
等我回到班上,班长的桌边聚集着四五个同学,独独没有钟望。她们友情很寡淡,竟然一天之内就能把人忘光。等钟望回来,我还是慢吞吞地写着练习题。
“班长,我能和你说件事吗?”
班长没料到钟望主动出击,愣了一下。不过她们之间大概也没什么深仇大恨。
“好。去罗马柱那里吧。”
罗马柱是我校景点之一,缠着一排紫藤,暮春有异香,浓郁得让我想绕道而行。旁边就是一池养着锦鲤、荷花的青潭。
5
“你别说,当时你在偷听我和班长谈话!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什么玩意儿!”
钟望一回忆,更是停不下来。
那日,我尾随她们去谈话。班长和钟望和颜悦色地讨论了几句,奈何我生怕暴露,不敢靠近,便只是草草地听到她们重归于好。
班长离开的时候,没有关注我。
“你怎么还在这儿?”钟望挑眉。
“啊……我、我帮老师送……”我急中生智,扯起谎来。
“那你看到了?”
这架势,是要杀人灭口?我心虚地承认了。
“是,你和班长嘛,那事情谁不知道……你从来都是希望她比较出风头……”
说完我就后悔了。
钟望用打量濒危动物的眼神对待我。
“你能和我做朋友吗?”
我下意识怀疑耳朵坏了:
“你说什么啊?”
“做朋友!”
我看她笑得可爱,不禁觉得不答应不好。更何况,她是我眼里特别的人,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6
“没想到就那样成了朋友。”我说。
钟望飞快地看了我一眼。我习惯了她猫般的机敏灵巧,此刻被她兔子一样的羞怯镇住了。她慢条斯理地撕开薯条盒,里面空空如也。
“你觉得那样就够了?”
“钟望,你就差每天叫我出来了。”我深深叹了口气。
“那当然,你了解我。”她哼哼道。
我们一起把餐盘理干净了,她去地铁站。我自己过马路去乘公交车,总感到背后有人在盯着我瞧。我转过头,与钟望不期而遇。她一直没有下电梯,立在出口边上。
“我又不会拒绝你。”我发消息给她。
上方显示“对方正在输入中……”
我知道她一定在盘算下次见面的借口。
FT
大家好,我是第一次参加这个百合企划的Tiki。我是女校出身,初高中都是在那温柔乡、象牙塔里。《变相》的背景正是我的母校。
很不巧的是,我对女生没有性冲动,但是我非常自豪我是,并且非常依恋同性。我呈现给大家的绝不是一对情侣,只是一种奇妙的状态——离不开对方,就是这样变相的友情。
老实说,我不期待有人喜欢,因为我写的时候太心如止水……总之,祝大家享受!
(其实我根本没写完)